回乡杂记 之十一 故里

将此作为完结的一篇,啰嗦了许久,以至写的篇数甚至超过了回乡的日数,挂历上的月份,也忽然间加了一。时间慢慢的流走,记忆渐渐的模糊,故事沉淀下去,感想却浮现起来。


想着那些许久不见的亲眷的脸,姨娘今年很住了一段时间医院的,因此那日我看到她居然到车站来接,并且极健硕的样子,几乎有些吃惊。她看起来很好,脸膛晒得鄢鄢的,胖胖的几乎滚圆,笑得眼睛眯起来。她叫我的名字喜欢前头附上个“我家”,就好像我真的是她家孩子。


笑,虽然我并没有那时节的记忆,但她的确在我小时候带过我的,并且传出来这样的谣言,我小时候喜欢掐她。小孩子打人也没有力气的,所以我无师自通的折磨人的法子,就是用指头掐。


所以我是相信性恶论的,小孩子作恶起来真是稳,准,狠。起码我这样的,决不能作为人之初性本善的范本,不相信小孩子是天使变的这样美好的传说,带着前生缺点遗憾轮回投胎来的说法大约更切合些,带着一大堆债或来讨或来还,就是名为“业”的。


我肯定我最开始是个只顾自己的无法无天的小恶魔,在长大的过程中不断被打击被约束被压制着,成为一个良民。


也看到了舅舅,很久不见,久到如果我在大街上遇见他,也绝对认不出来。大家扳着指头算,多少年啦,十多年了吧,十多年啦。


十多年没见的一个人,会让我觉得和印象中的相差这么大,他的脸似乎胖出了一些来,眼神也柔和了些,相对于他年轻时不成器的浪子形象,我几乎觉得他现在已经像个厚道的好人。


与我亲近的是大我挺多的表姐,虽然她大我许多,儿子已经在读高中,但我印象里,她总是一个大眼睛,身形苗条的漂亮姑娘,所以当我一见她,我便毫无顾忌的说,啊哟,你老了好多。


因为亲近,所以不加掩饰和礼貌的,直接感叹了出来,也没有恶意,只是纯粹为了看到她深刻的疲累的眼袋,有些心疼的。估计叫她很打击,后来她照了许久的镜子,很无奈的说,是的呀。


扬州城有名的三把刀的说法里,应该包括一个剃头刀的吧,表姐便是在家乡开了家小小的美发店的。她的手艺其实很好,于是那个下午,我乖乖的坐了很久,由她给我剪了个头发,她极其认真的,我觉得是使出浑身解数的,给我拉着离子烫。我真的觉得很好,很满意,比我在上海的上千,或者东京的上万,还要好。很多时候,使用的东西差别不大的时候,最起决定作用的,就是做的人的心思。


在我小时候,她也在我们家住过一段时间的,同样,我也没有那时的记忆了,我甚至不知道那时候我多大,两岁?三岁?


我的记忆缺失了,并且凌乱着,但她的记忆还在,或者说,印象深刻。于是她可以说,有一次,如何如何。


这种时候总是很奇妙,你的记忆居然是被别人保存着的。她说着你的事,你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,如同闭上眼看到的光。


她说我们在家里做午饭,高压锅里煮着小米粥,大概是阀门堵住了或者怎么,出了可怕的事故,一声爆响,小米粥全糊上了厨房天花板。


既然她这样说起,那我也有这样一点点印象,仰头看着,有一个浓厚的金色的圆,在天花板上。而我的记忆,似乎也只有这样一个画面,似隐似现。


表姐说,可把她吓坏了。


是的,我认为我记得她,仰着头看着,呆呆的长大了嘴巴。


那我呢?我虽然并不记得,但被说成是我的我呢?


表姐说,把你笑死了,跳着拍着手,指着说,太阳。


于是我在许多许多年之后,忽然收获了许多许多年前的,一个太阳。